陆府三两事(六)
//阎王/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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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府一向是静的。
袁今夏刚入府时总觉得憋得慌,老管家和一众下人几乎没有大声说话的,为数不多的侍女也轻声细语的,少说话多做事,是他们能留在陆府的唯一信条。
可袁今夏完全不同。
爱吃什么便要大声夸赞,喜欢谁便要拥住了蹭一蹭,闲来无事还要拉上几个机灵的坐在一起推推牌九,牌桌上扣搜起来还要耍一耍赖。
陆府本就不多女眷,这般鲜活有趣的女子,老管家也是头一回见。
这天晌午,袁今夏睡到自然醒,胡乱洗漱了一把便沿长廊走进了庭院里。
青竹翠绿,侍女端了茶点送来,袁今夏边瞅着一旁竖着的箜篌,边捏着糕点送进嘴里。
琴声悠扬悦耳,见惯了她大大咧咧模样的下人路过,纷纷驻足趴在廊角看,几个相熟的还带头叫了好。
说起琴棋书画,袁今夏别的本事没有,除了会在带花的信纸上简单写写情书,便只会弹这一曲《桃夭》了。
老管家渐渐明白,为何他家大公子如此倾心于她。
袁今夏朝人堆里的侍女勾勾手,眉梢一挑:“想学吗?”
侍女慌忙点头,又摇摇头。
“到底想还是不想?”袁今夏一歪脑袋,这陆府的下人怎么和主子一样难琢磨。
见夫人急了,小侍女磕磕绊绊地开口:“夫人琴声精妙,能学来自然极好,可……可这是大人珍贵之物,奴婢不敢弹奏。”
袁今夏这才一拍脑门,忽然想起,这架箜篌是大人娘亲的遗物。
糟糕,这阎王可别怪她才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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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防有不长眼的下人去打小报告,袁今夏决定自己先投案自首。
畏罪的人一下午都埋在厨房,好不容易炖出一盅不太甜的甜汤,放在炉灶上小火慢慢煨着。
府宅的大门十分沉重,袁今夏拼了力气才拉开一人的缝,数着时辰坐在门口等。
长街已经亮起灯火,熙熙攘攘的人群,混杂着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。
陆绎离得老远就瞧见自家门前一颗东张西望的小脑袋。
马蹄声哒哒地近了,袁今夏抬起头,果然是她的大人回来了。
“大人!”
陆绎翻身下马,未等开口便被抱了个满怀。
袁今夏抱着他的后背胡乱地摸两把,忽然觉得不对:“你的飞鱼服呢?”
陆绎怕她冻着,拉了温凉的手往屋里走:“审案时弄脏了,便换下叫人拿去洗了。”
“哦哦。”袁今夏摸着心口给自己顺了顺气。
不用细问也知道,定是用了残忍手段,染了污血罢。
虽说常伴大人左右,总被哄着惯着,可她一直也记得,陆阎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。
“大人……”
“怎么?”陆绎从进门便觉出不对。
往常在门口迎接他的不是下人就是管家,自家夫人不是在饭桌前趴着,就是在当街轮值,可从来没有过今日这等待遇。
“你对我无需顾虑,更不必遮掩。”
袁今夏挠了挠头,笑嘻嘻地先将汤碗递过去:“我今天炖了一下午呢,里面有银耳和脆梨,还丢了些红枣之类进去,快尝尝好不好喝。”
陆绎只听这几样便觉得唇舌发腻,碍于夫人殷切目光,只得舀了一勺进嘴里。
“味道怎样?我知道你不爱喝甜的,所以没放冰糖。”
“还行,没什么特别。”陆绎如实回答。
枣味浓郁,银耳入口即化,梨肉也柔软清香,甜度刚好,陆绎一勺接一勺地喝完整碗,嘴上仍未夸过一句。
袁今夏接过空碗,佯装不悦:“不好喝你还都喝完了?也不知道给我留一口。”
“合我口味,你喝就太淡了,喜欢就让厨房添了冰糖再给你煮一锅。”陆绎见她脸上浮起笑,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,“说吧,何事?”
袁今夏一口牛肉块刚送进嘴里,闻言硬生生地吞了下去。
“做什么这么急?”陆绎伸手抚她后背,“别噎着了。”
“嘿嘿。”袁今夏顺势往他身上凑凑,“哥哥……我跟你说件事,你可别生气。”
陆绎示意她继续。
“我今日休息,睡到午间才起,在庭院里闲着无聊,就……就……”袁今夏咽下一口茶水壮胆,“就弹了你的箜篌。”
陆绎瞧她紧闭双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,只觉得好笑:“你怕什么?”
袁今夏睁开一只眼:“那个……不是你娘亲的遗物吗?”
“也是你的娘亲。”陆绎接过话。
“你不生气呀?”袁今夏凑得更近,“他们都说那是你的命根子,旁人碰不得,我以为你要恼我呢。”
四下无人,只有她温热的呼吸喷薄而来,一双眼睛清透明亮,满满地盛着对他的在意。
陆绎忍不住将她拉得离自己再近些,一手握在她手腕:“这遗物早已经赠予你了,它也并非是我的命根子,何况——”
眼前人压低了嗓子凑近,在她耳边低语:“我的命根子,只有夫人碰得。”
袁今夏耳根肉眼可见地红起来,抬手在他胸口锤了一下:“不正经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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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后,陆府的下人常能见到庭院里夫人弹琴大人练剑的场景。
据老管家说,老爷和夫人在世时也是这般恩爱。
只是陆阎王的琴,仍是只有夫人才碰得,定期擦拭的活也全交给夫人去做。
也不知是谁闲时提了一句,陆大人的命根子不止这架箜篌,现在怕是又多了一个。
袁今夏听说了之后乐呵呵的。
这下好了,有陆阎王撑腰,今后再摆起牌桌,看谁还敢指她赖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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