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府三两事（五）
//添丁//
陆府又添了人口。
这事儿跟陆大人没关系。
下了值，官服在身的人携裹着倦意，堪堪行至庭院，却被拦住去路。
小娃娃瘦得只剩一把骨头，坐在石凳上，一双眼睛怯怯地瞧着他。
陆绎认出他身上穿的是自己年幼时候的衣物，也不知管家从何处翻找来的。
“你是何人？”
晚膳时分，庭院里四下无人，许是在正堂忙着。小娃娃身处异地，无人看管，只傻愣愣地坐着等方才救了他的小哥哥回来。
“我、我——”小家伙被陆绎审视的目光压得难以开口。
陆绎刚想接着盘问，遥遥地听见长廊处传来熟悉的声音：“小石头！姐姐回来啦！”
被唤了名字的小家伙猛地回头，盯着一袭浅绿罩衫的袁今夏结结巴巴地说话：“你、你是……姐姐？”
今早他早在街口跪着，只盼着有好心人能买下他，好葬了父亲。谁料遇上恶人，亏了这位哥哥出手相救，带他回了如此气派的府邸，领他沐浴更衣，还有好吃的糕点。
他坐在这里想了半天的感恩之词，什么结草衔环，什么多谢袁大哥……原来，是个姐姐？
陆绎一旁看着小孩呆傻的模样，失笑几分：“夫人蛊惑人心的本领不减当年。”
“大人，你回来啦。”袁今夏忙抱了他胳膊领他商量，“我今日做了件好事，这小石头甚是可怜，你看，这寒冬还未过去，小孩的衣衫还是单薄的，请了大夫来看，说是寒气入体，要好好调养呢。”
“嗯。”
“嗯是什么意思？”袁今夏晃晃他。
陆绎看了眼缩在拐角处曲背站着的小娃娃，虽无甚怜惜之意，但夫人说他可怜，那便可怜罢。
“夫人想留下，就留下便是了。管家那边我替你提两句，但若是添了麻烦，我也保不住他。”
老管家跟了陆家两三代，用人向来严苛，这娃娃年岁尚小，跟着袁今夏又学不来什么东西，保不齐要犯些错误。
袁今夏连忙点头示好，笑嘻嘻地蹲在小家伙跟前：“小石头，这位是锦衣卫佥事陆大人，你身上的衣服就是他小时候的，这里是他家，他一人说了算，懂了吗？快叫人。”
“陆、陆大人。”小石头喊了一声，又眨眨眼，袁今夏放大的脸离他咫尺之远，小孩只愣愣地说了一句：“姐姐真好看。”
忽的被小孩夸了一声，袁今夏伸手捧着脸偷笑，身后清冷的声音复又响起：“我的夫人，自然是好看。”
“啊？”小石头不知是被这句话还是被陆阎王震慑了，支支吾吾地又冲袁今夏喊了声“夫人”。
“你还是叫我姐姐吧。”袁今夏牵了他冰凉的小手，“走，吃饭去。”
二人拉着手行至长廊，只剩陆绎还站在庭院里。小石头怯怯地回头，才发现大人没跟上来，被紧握的手往后轻轻扯了扯。
袁今夏嘴里正说着什么，这才回头来喊他：“大人，快来一起吃饭呀！”
陆绎抿抿嘴，转头朝书房走去。
“姐姐，陆大人怎么了？”小石头仰着脸问。
“我也不知道，兴许是还不饿吧。”
-
陆绎的确不饿。
清茶沏了两壶也没能消祛心中无名的火，当街捡回来的小孩就能将夫人牵走，还把他抛之脑后，这口气他不愿与孩童去置，但若真说起来，也不像回事。
只得自己咽了。
房外忽然有人敲门。
陆绎定神扫了一眼，孩童身形，便没再理。
只是小家伙一直站在门口，不肯离去，入夜后的天更冷了几分，陆绎想了想，还是让他进来。
“大、大人。”小石头端着食盘，小心翼翼地跨了门槛往前走。
他年纪幼小，身子又弱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，陆绎先他一步接了食盘，搁在一旁方桌上。
“大人，姐姐说……嗯……”小石头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，脑中盘了几遍的话忽然就空了，低头想了想，“姐姐说，让大人不要胡闹脾气，不好好吃饭，她在堂中等你。”
陆绎眉心一跳。
“大人……”小石头怯怯的，“姐姐一直等你，也没吃饭呢，肚子一直咕噜噜地叫……她今天救我，也被恶人打了，还帮我葬了父亲尸首，很辛苦的。”
“她受伤了？”陆绎目光不似之前冷冰。
小石头点头，堪堪敢同他对视：“方才姐姐拉我去吃饭，见你没过来，小声叮嘱我不许透露她受伤的事。”
原以为是姐姐怕在大人面前丢了面子，现在看来，应该是怕大人担心才对。
陆绎蹙着眉头，在墙边柜子上取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，回手丢给小石头拿着，领了人往正堂走。
-
袁今夏盯着一桌子的菜，眼都要瞪直了，一心只盼望着她的陆大人快点过来。
“伤哪儿了？”陆绎坐下将她身子掰正，大手刚落在她肩头便听她倒抽一口冷气。
“我没事儿，你别忧心了，快吃饭吧。”袁今夏对他说话，眼睛却未离过饭桌。
陆绎给她盛了碗汤：“别吃那么急，先喝碗汤养养。”
“嘿嘿，谢谢大人。”袁今夏此刻饿得可以吞牛，虽然不想喝这汤汤水水的，但对大人示来的好意还是要殷勤些。
陆绎动了筷子，又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小孩，用眼神示意他坐下吃饭。
毕竟是小孩子，没必要和训练有素的下人一样事事伺候着。
袁今夏伸手拉他坐下：“大人让你坐下吃饭呢，以后他说什么你都得听，知道吗？”
“嗯嗯。”小石头拿起筷子，不知从何处下手。
袁今夏干脆侧身对着他，将桌上好吃好喝的都给他夹了一遍：“趁热吃吧，不够还有。你多吃一点，才能长高高呀。”
陆绎对着自家夫人的半个身子吃饭，心生不悦，手中筷子复又放下。
袁今夏看见小石头的脸色，眼珠一转，机敏地接上话：“你看我家陆大人，是不是又高大又威严？”
小石头半张脸埋在饭碗里，点点头。
“你多吃饭，调理好身体，将来也能跟他差不多厉害。”
“姐姐，为什么不能和陆大人一样厉害？”
“因为我家陆大人是最最最厉害的呀！”
说完，袁今夏偷看一眼，瞧见陆绎脸上终于浮了笑意。
小石头哑然。
市井之间也听闻过锦衣卫的大名，冷面无情，手段残忍，可姐姐三两句话却能叫他关起门来自闭，也能让他春风得意。
原来，比锦衣卫还要厉害的，是六扇门的姐姐呀。
-
烛火熄灭，陆绎调息打坐完毕才躺下。
袁今夏自动自发地拱进他怀里。
“还没睡？”
怀里人困极了也坚持等他，闭着眼睛，瓮声瓮气的：“你以后不许在小孩面前生我气，我多没面子啊。”
白天是路见不平的正义化身，晚上却是想尽办法哄自家夫君高兴的娇俏夫人。
陆绎听她说话，恍惚间听出些仿佛已经为人父母的意味。
“今夏。”
“嗯？”
“你想不想——”
“不想。”
袁今夏其实不知道他要问什么，操劳了一整日，现下只想在她的温柔乡里美美地睡上一觉。
陆绎伸手，在她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。
她自己仍天真像个孩童，需要他百般呵护疼爱，今日又弄回来个小娃娃，再添新丁的事还是放一放罢。
-
此后，陆大人闲时携家眷出游，总是一家三口的景象。
多亏了小石头，袁今夏才发觉原来照顾孩子和关心大人是完全不同的。
“大人，孩子真难带啊。”
陆绎摸摸她的脸：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“你又知道什么啦？”
“以后有了孩子，我来带便是。”
怀里的人正摆弄着前几日他带回来的西洋玩意，心血来潮，目光灼灼。
陆绎盯着她染了欣喜的眉眼出神。
若是以后孩子像她一般烂漫可爱，再多一个让他照顾，倒也无碍。
评论(12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