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府三两事(十二)
//春分/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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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府近来总是少不了喧闹。
天气渐暖,街头巷尾的生气也活跃起来。夫人平日里喜欢蹲在门口逗猫喂狗,常有喂熟的小动物在府邸大门附近徘徊。
管家说这些大街上散养惯了的野物不干净,叫夫人少沾惹,陆绎谁都不得罪,对袁今夏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今日袁今夏照常端了从厨房留下的吃食到侧门喂猫狗,却发觉有那么一两只不似往常,爪子只堪堪趴在食物上扒拉两下,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,一幅食欲不振的样子。
摸头抓腮也都不抗拒,可就是不愿意吃东西。
生病了?可冬天那么冷都熬过来了,这都开春了,柳条基本都长绿了,披着身披毛的还能再冻着?
陆绎瞧她一脸愁苦,一双筷子握在手里只知道在白米饭上捣啊捣,就直接将手背探上她额头:“不舒服?”
袁今夏眨眨眼:“没有啊。”
陆绎又看看桌上的菜,也没有她不爱吃的——他家夫人基本上不挑嘴,只要是能吃的她都爱。
不等他问出声,袁今夏一撂筷子,自己先捧起了脑袋:“大人,你说不想吃饭是为什么呀?”
陆绎想了想:“还不饿。”
不饿?不可能,她可是尽量定时定点喂的,只不过有时忙起来会忘。
也苦了这些猫狗了,偏偏跟了这么个大忙人。
“饿不饿的先不说,肯定也不是生病了,一个个吃得那么壮实,毛比我身上的衣服都厚。”袁今夏双手兜着下巴,一颗脑袋从左边歪到右边,停顿片刻,又原路倒回来。
陆绎夹了块肉递到她嘴边,袁今夏张嘴接着却不知神游何处去了,没嚼几下就呼痛一声,嘶嘶地皱着眉头,硬是逼出点泪花来。
又一双筷子撂下了,声响里带了急躁的怒意。
袁今夏自知犯了小错,理亏地先撒起娇:“疼——”
看透了把戏的人先替她在瓷杯里倒了茶水晾着,又捏了她两颊的软肉,对方配合地将痛处显给他看。
舌尖斜到一侧,粉白的软肉上殷红的一道口子,显眼得很。
“吃饭也不专心,又在想什么?”陆绎虽然没有向她提出过“食不言寝不语”的要求,但鉴于咬到舌头这种事常有发生,还是会提醒她注意些。
“哥哥,我是担心门口的那些小猫小狗。”
舌上发痛的缘故,袁今夏吐字不甚清楚,只有一声“哥哥”字字清晰,落在陆绎耳朵里。
“先别说话了。”陆绎将茶杯端起来吹了吹,示意让她喝掉。
这下好了,暂时不用担心门外那些畜生食欲不振了,她自己先没法好好吃饭了。
厨房今天特意煮了汤,浮动着金灿灿的蛋花,豆腐一块块切得方方正正、嫩白滑软,还放了菠菜,吃起来定是甜甜的。
袁今夏用勺子将汤往碗里舀,又觉得麻烦,干脆端起汤碗一股脑往白米饭上倒。
白瓷勺子翻搅汤饭时在碗壁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。
陆绎盯着她嘟起的嘴唇,像是赌气的小孩子,随即好笑地将捣得一碗稀碎的吃食接过来,舀起来吹两下再递到她嘴边。
袁今夏皱起眉:“什么呀,黏糊糊还绿了巴歪的。”
陆绎也挑起眉尾,碗里的饭粒吸了汤汁,颗颗晶莹饱满,碎烂的绿菜叶搅在其中,不知道滋味如何,但他很不想尝尝。
“那我叫人给你重新煮碗粥来。”
“哎别别别。”袁今夏按住他要收回的手,就着勺子吃进一大口。
嘴唇包裹着勺子吃得干干净净,陆绎舀着下一勺,却听她双臂支在桌子上自觉地使唤:“不要豆腐,嗯……再来点鸡蛋。”
陆绎从善如流,只是在勺子将要进她嘴时堪堪收了收手,张大了的嘴巴下意识跟着他的动作走。
没吃到,袁今夏咂巴两下,瘪瘪嘴。
最后这碗饭还是陆绎老老实实地一口一口喂完的。
袁今夏嚼着最后一大口,忽然想起什么,对着正喝着刚热过一遍汤的人笑:“大人,你知道吗,我娘说我小时候都不需要喂饭的。”
陆绎心中有数。
“别人家的小孩都向娘亲撒娇哭闹不肯好好吃饭,我吃饭就跟抢的一样,只有别人吃不上的份儿。”袁今夏继续说,“哪知道现在会被大人一口一口喂着吃呢。”
陆绎笑得更深。
确实是这样的,他总会不自觉地将她当作小孩子对待,手心里捧着,一勺勺喂饭也不嫌烦。
袁今夏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爱意:“大人真是好看,怎么都瞧不够呀。”
陆绎见她有心思贫嘴,放下绢帕问:“舌头不疼了?”
“早就不疼了。”
对方闻言立刻俯身而上,一手按了她后脑,在唇上亲了又亲。
“大人——”她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。
“嗯?”
“我没擦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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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气愈发的热了,早晚还是有些凉,袁今夏当差时总要额外带件外衣出门,以防夜里着凉。
哪有这么容易着凉呀,她身子骨可是强健得很。
六扇门的弟兄见她带了衣服还笑她,成了亲体质便弱了,冷风吹不得,结果被她挨个追着揍了一顿。
夏爷还是夏爷,六扇门的人都知道,只有锦衣卫不肯信。
刚将桌上散着的衣袍叠好,就瞧见杨岳乐呵呵地进了庭院,脸上写着三个大字:“有喜事”。
“今夏,你要当姑姑了!”
“啊?”
袁今夏小脑瓜转了又转:“上官姐姐有身孕啦?”
杨岳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,袁今夏嘴上道喜,心下却想着万一生个小杨岳出来可怎么办。
那、那她呢?她能不能……也生个小陆绎?
或者女儿也好,都说女儿像父亲,肯定也是个漂亮文雅的,起码精通琴棋书画,她还可以教小姑娘弹箜篌。
“今夏?……今夏?”
神游的人回过神来,抱起朴刀跟杨岳去巡街。
“这春天就是好啊,树也绿了,花儿也开了,太阳照在身上都暖洋洋的。”
“夏夜今天心情不错。”杨岳笑她,“平日里才不在乎这些树啊花啊的。”
“哎呀,你不懂。”袁今夏摸摸鼻子,“女儿家都喜欢这些的,今晚回去你给上官姐姐带几支花,她肯定乐得不行。”
陆绎就不会给她带花,还要说她折花的举动是涂炭生灵。
天气一转好,街坊都要出门转转,原本宽敞的街道上人挤着人。
喧杂里袁今夏听到几声猫叫。
循着响动扒开人群,袁今夏在一条窄巷里见到一只猫,侧身歪躺在地上,肚皮鼓鼓囊囊的。
“大杨,它是不是怀小猫了?”袁今夏回头问他,“你瞧它的脊背,瘦得都皮包骨头了。”
“是啊,真可怜,要不咱给它带回去吧。”
“带回哪?”袁今夏盘算着。
六扇门都是一群老爷们,也不会照顾猫,上官姐姐怀了身孕,自然也不不方便,她家……就剩下她家了,也不知道陆绎能不能帮她跟管家讲讲。
总之先抱回去再说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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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了值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了,袁今夏悄悄怀抱着一只大肚子的猫,从侧门进的府。
寻了半天才在花园的石墩后面将它安顿下来。
陆绎一直没睡下,算着时辰觉得有些晚了,起身正准备开门,袁今夏鬼鬼祟祟地一头撞在他胸口。
“大、大人,你还没休息呀。”袁今夏揉揉脑门。
“明知故问。”他哪回不是等她回来了才一起睡。
糟糕,忘了这茬了。
袁今夏本想着悄悄回来拿些旧棉衣给猫铺个窝,免得夜里着凉,眼下被撞见了,只好改变作战计划。
“大人今天累坏了吧?快回床上坐,我给你揉揉。”
陆绎被她半推半就地坐在床上,借着烛火忽然看见她衣领前襟粘了不少浅金色的毛。
“你做什么去了?”
“我、我当差啊。”袁今夏磕巴了一下,“大人你不知道,今晚我和大杨巡街路过一个巷子,那叫一个黑啊!偏偏我这余光就是瞥见里面有人影在动,觉得里面肯定有点事儿,毕竟这……夜黑、风高……的。”
陆绎斜倚在床框,不搭话,只是看着她。
他的夫人在外伶牙俐齿,聪慧机敏,可到他面前是最不善撒谎的。
顺着陆绎的目光,袁今夏很快找到了自己暴露的原因。
“唔,大人——”她拖长了尾音,双手埋住脸颊,末了还大力揉了揉。
这双手本想直接扑向大人脖颈的,又想到他一贯喜欢干净,既然发现了她衣服上沾染了猫毛,肯定是不容她近身的。
“先将你外衣脱了,扔远点。”陆绎坐回床上,盖着的被子一角是掀开的,似是给她留的空位。
袁今夏磨磨蹭蹭地钻过去,心里惦记着花园里的猫。
不知道是因为撒谎还是刚才揉得太大力,陆绎看她双颊红彤彤的,一双透亮的圆眼睛转啊转,眨啊眨,最后直直地看向自己,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。
“我、我要养猫!”
陆绎点点头。
“我要养猫呀哥哥。”袁今夏没了一身的猫毛,肆无忌惮地往他胸前拱,“猫!会喵喵叫,还到处掉毛的那种。”
陆绎只觉得她喵喵两声叫得很是动听。
“你不是一直都在喂养那些猫狗。”大手覆上她毛茸茸的脑后,指尖缠了她发丝在手里把玩。
袁今夏想了想,他说的也对,平日里也是这样喂养的,只不过……
“哥哥,我今日捡的猫有些不同。”
“怎么,会吃人?”
“不是不是。”袁今夏趴在他胸口继续拱,“它有身孕了,肚皮鼓得有这么大,但全身都瘦得像柴火,我琢磨着它得好好喂养,不然生出来的小猫肯定也是瘦瘦小小的,不一定能成活呢。”
绕了发丝的手不知何时搭在她腰际,掌心热度隔着薄薄的衣料熨贴在皮肤上。
袁今夏觉得有些痒,便动了动腰腹,试图摆脱他的手:“哥哥,你手好热。”
下一刻,陆绎让她知道了自己嘴唇也热,全身都在热。
想着她前几日咬了舌头,伤口不曾痊愈,陆绎不像从前总爱拖了她香软的舌头吮吸,只在她唇上密密麻麻地啃咬。
舌尖滑过唇齿,过电一般的酥麻。
陆绎向来不是急性子,总能拿出十足的耐心在她肌肤上研磨,问候她每一处软肉,等她隐忍的呜咽声里混着哭腔才肯罢休。
“你还没告诉我,能不能、能不能养它呀。”
陆绎亲着她嘴角,手在她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捏揉,用同样的句子反问她:“那,我能不能?”
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燃尽了,袁今夏被折磨得眼前一片昏天黑地,只晓得将脸侧进枕头,手掌搭在陆绎肩头掐住他结实的皮肉。
混蛋,都这会儿了还问什么“能不能”,她要是摇头,还真要停下不成?
袁今夏忽然晃神,那他的意思是猫已经抱回来了,也不好再扔出府了?
这个陆大人,还真是别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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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后,陆府的下人身上总是会粘住几根猫毛,花园里时常听见绵软的猫叫。
陆大人有了闲情雅致到花园里读书时,一旁的夫人就抱着几只小猫崽子翻开肚皮晒太阳。
管家再也没提过野物不干净的说辞。
他早就发现了,打小看着长大的陆大人已经不再会偏向他这把老骨头了。
路过长廊,庭院里揉着小猫肚皮的陆夫人还不好意思地冲他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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